京城,西市。
喧嚣的声浪裹挟着各种气味,刚出炉的胡饼香、牲畜的臊气、汗味、劣质脂粉味,一股脑儿地往人鼻腔里钻。
许愿紧紧跟在清虚道长身后,像只生怕走丢的小鹌鹑。
她身上那件洗得发白的道袍在一众绫罗绸缎间显得格外寒酸,引得路人侧目。
清虚道长绷着脸,步伐很快。
今日进城是为道观采购些最便宜的盐和灯油,顺带碰碰运气,看能否从相熟的大户人家化点陈米。
道观的库房快见底了,全观上下都勒紧了裤腰带。
许愿怀里抱着个空瘪的布袋,低着头,努力忽视周遭或好奇或嫌弃的目光。
“让开!让开!国师法驾!闲人退避!”
前方传来开道兵士洪亮威严的呼喝,伴随着整齐沉重的脚步声。
原本拥挤的人流如同被无形的刀劈开,迅速向街道两侧退去,垂首屏息,大气不敢出。
清虚道长也赶紧拉着许愿退到路边屋檐下。
许愿好奇地踮起脚尖,越过攒动的人头向前张望。
只见一队身着玄色劲装、腰挎长刀的护卫肃然而过,簇拥着一架通体乌黑、没有任何纹饰却透着沉凝气势的马车。马车并未停留,径直驶向远处巍峨皇城的方向。
“是白国师啊!”
旁边一个挑着担子的小贩压低声音,语气里满是敬畏,“听说今日要在皇城外的祭天台主持春祈大典,祈求今年风调雨顺呢!”
“白国师?”
许愿小声重复,眼睛亮亮的,“就是那个…很厉害很厉害的白砚大人?”
“可不!”
小贩来了兴致,也忘了刚才的敬畏,凑近了些,唾沫星子差点飞到许愿脸上,“年纪轻轻,道法通玄,深得陛下信任!那模样,啧啧,说是谪仙下凡也不为过!就是性子太冷,听说靠近他三尺都能冻掉一层皮!”
许愿被小贩夸张的语气逗得抿嘴一笑,目光却不由自主地追随着那远去的车驾。
仙气飘飘,高岭之花?
听起来就像画本子里的人物。
大典似乎已经结束。
人群并未立刻散去,反而都伸长了脖子,朝着皇城外那座高耸的祭天台方向眺望。
许愿个子小,被前面的人墙挡得严严实实。
她心里着急,扯了扯清虚道长的袖子:“师父师父,我看不见…”
清虚道长无奈,只得将她往前带了带,找了个略微空些的角落。
祭天台沐浴在正午的阳光下,汉白玉的台阶反射着刺目的光。
就在那高台的最顶端,一个身影孑然而立。
距离太远,面容模糊,只能看清那一身纤尘不染的雪白道袍,宽大的袍袖在微风中轻轻拂动。
他身姿挺拔如孤峰青松,只是静静站在那里,便仿佛将周遭所有的喧嚣与尘埃都隔绝开来,自成一片清冷孤高的天地。
阳光落在他身上,都仿佛被过滤得只剩下了纯粹的、不容亵渎的辉光。
那就是国师白砚。
一种难以言喻的、近乎眩目的冲击感攫住了许愿。
她从未见过如此纯粹又疏离的“仙气”,仿佛不沾半点人间烟火。
心跳莫名快了几分,她下意识地抓紧了怀里空瘪的布袋,对着身边同样看得有些呆的小贩,小小声地、带着点不谙世事的天真感叹:
“哇…白国师真是…高岭之花,高冷得能冻死人呢。”
声音很轻,瞬间就被周围的嘈杂吞没。
小贩似乎没听清,疑惑地“嗯?”了一声。
清虚道长正心疼着待会儿要花出去的铜板,也没留意。
许愿说完,自己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妥,只是觉得那身影遥远得有些不真实。
她很快被旁边一个吹糖人的摊子吸引了注意力。
她不知道,在她看不见的层面,一股无形的、带着霉运气息的涟漪,已经悄无声息地荡漾开去,锁定了祭天台顶那个清冷的身影,然后,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,沉寂下去,等待着时机。
翌日,大朝会。
紫宸殿内,金碧辉煌。蟠龙金柱撑起高阔的穹顶,阳光透过巨大的雕花窗棂,在地面金砖上投下斑驳的光影。
文武百官身着各色朝服,依品阶垂手肃立,殿内落针可闻,只有御座旁鎏金仙鹤香炉里飘出的龙涎香,丝丝缕缕,沉凝厚重。
丹墀之上,九级金阶尽头,便是象征无上皇权的御座。
此刻,大昭年轻的皇帝李衍端坐其上,冕旒垂下的玉珠微微晃动,看不清神情。
所有人的目光焦点,都汇聚在丹墀中央,那一道挺拔如雪松的白色身影上。
国师白砚。
他正微微垂首,向御座上的君王禀报昨夜观星所得的天象预示。
声音清越沉稳,不高不低,却清晰地传入殿内每一个角落。每一个吐字都带着金石般的质感,每一个停顿都恰到好处。
雪白的道袍纤尘不染,衬得他面容愈发清俊,眉目间是常年不变的疏离与沉静。
他站立的姿态无可挑剔,宽袖自然垂落,背脊笔直如尺量过,仿佛一尊精心雕琢的玉像,完美地诠释着何为“仙姿玉质”,何为“高山仰止”。
整个大殿,都沉浸在他清冷而强大的气场之中。
百官屏息凝神,连呼吸都刻意放轻了几分,生怕惊扰了这份庄严。
皇帝李衍听得专注,微微颔首。
就在这时。
白砚正说到关键处,语调平稳无波:“故臣观荧惑守心之兆,主西北或有兵戈之衅,宜早…”
他脚下微动,准备换一个更便于启奏的角度。
就在他左脚抬起,即将落向下一块历经百年、被无数重臣踏过却始终稳固如初的金砖时。
那块坚硬无比、光滑如镜的金砖表面,毫无征兆地、极其诡异地,凭空凝结出了一层薄到肉眼几乎无法察觉的冰晶?
时间仿佛被无限拉长。
白砚的左脚落了下去。
不是沉稳的落地,而是猝不及防的、失去了一切着力点的滑!
“哧溜”
一声极其轻微、却在此刻死寂的大殿中如同惊雷般刺耳的摩擦声响起。
所有人,包括御座上的皇帝,都眼睁睁地看着那完美无瑕、如同云端谪仙的身影,在众目睽睽之下,以一种完全违背了人体常理、充满了荒诞滑稽感的姿势,猛地向前扑倒!
没有挣扎,没有缓冲。
“噗通!!!”
一声沉闷又响亮的撞击声,伴随着布料摩擦金砖的刺啦声,狠狠砸在丹墀之上,也砸在每一个朝臣的心尖上。
更致命的是,他扑倒的位置,精准得令人发指!
那颗清贵的头颅,不偏不倚,正正好好地磕在了御座前一级台阶上,而他的脸,好死不死地,整个埋进了皇帝李衍那双明黄色、用金线绣着繁复云龙纹的龙靴鞋面之上!
时间凝固了。
紫宸殿内,死一样的寂静。空气沉重得如同灌满了水银。
百官们眼珠瞪得几乎要脱眶而出,嘴巴张着,却发不出任何声音。
他们脸上的表情凝固在极度的震惊、荒谬和一种拼命压抑的、即将失控的边缘。
御座上,年轻的皇帝李衍身体几不可查地僵了一下。
他能清晰地感觉到自己那只被国师大人“亲密接触”的左脚脚趾,在靴子里不受控制地、极其尴尬地蜷缩了一下。
白砚整个人都僵住了。
时间似乎过去了一瞬,又像是一个世纪那么漫长。
他终于动了动,极其缓慢地抬起头。
那张俊美无双、向来清冷如玉雕的脸上,此刻血色褪尽,又在下一秒猛地涌上,瞬间涨得通红,连带着脖颈和那对形状完美的耳朵,都红得如同要滴出血来。
他素来波澜不惊的眼底,此刻是山崩海啸般的惊愕、羞愤和一种足以焚毁一切的滔天怒火。
他薄唇紧抿成一条惨白的直线,身体几不可察地微微颤抖着。
内心,早已被无数足以将整个紫宸殿炸飞的咆哮和粗鄙之语彻底淹没:哔——!!!这、这、这……成何体统!社死!奇耻大辱!千古未有之社死!!!
“咳!”
一声重重的咳嗽,带着雷霆般的震怒,从御座上炸开。
皇帝李衍猛地站起身,冕旒上的玉珠激烈地碰撞着,发出清脆的碎响。
他脸色铁青,目光如电,直射向丹墀下方同样面无人色、抖如筛糠的清虚道长,声音蕴含着风暴:
“玄真观!清虚!尔等教导出的好徒儿!出言无状,亵渎国师,惊扰朝堂,动摇国本!该当何罪?!”
清虚道长只觉得眼前一黑,双膝一软,“扑通”一声跪倒在地,额头重重磕在金砖上,发出沉闷的响声。
完了,全完了!
玄真观百年清誉,还有那点可怜的香火钱。
他眼前仿佛已经看到了道观被封、众人流落街头的凄惨景象。
“陛下息怒!陛下息怒!贫道…贫道教徒无方…罪该万死!”
清虚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,充满了绝望。
皇帝胸膛剧烈起伏,显然气得不轻,他大手一挥,声音斩钉截铁,响彻整个死寂的大殿:
“即刻将那妖言惑众的小道姑逐出玄真观!永不录用!胆敢再踏入京城道门一步,严惩不贷!”
“退朝!”
明月笑多情的主角名小说叫什么 许愿白砚小说全文免费阅读 试读结束